回目錄          上一頁          下一頁

 

No.11

第三節 噢 母親

 

離開杭州後,小郭變卦了,她再不願向前走了。孟白和她在火車站分手獨自上北京去。
 
火車上,對面坐着兩位男士,一位中年,一位青年。那青年男子不時和中年男子用上海話耳語,並不時向這邊望過來笑着。
 
孟白問:「你們在談論我嗎?」
 
青年幾分調皮的笑着說:「欺負你聽不懂。」
 
中年男子立刻說:「他說你很特別。」
 
青年微笑看着孟白:我叫吳一言,是個攝影師,這是我的叔叔。我工作在上海,到北京出差。你呢?一個人出來旅行?
 
孟白忽然說了謊話,她說她住在北京,把舅舅和舅母說成是自己的父母。
 
「啊!那你介不介意帶我到處逛逛,北京我來過幾次,還從沒好好玩玩呢。」
 
天啊,我才第一次來北京呢,孟白暗想。
 
一路上吳一言很照顧孟白,買了各種小食,一會兒讓她吃這個,一會兒又讓她嚐嚐那個。還請她到餐車吃飯。孟白敏感的意識到他在追求自己。
 
吳一言說不上英俊,瘦瘦高高的身材,也還乾乾淨淨,不令人抗拒反感而已。
 
有個念頭本來是不經意冒出來的,然而佔據了孟白整個思想。

 

「我如果找了上海的男朋友,就可以永遠住在上海,再也不用回那落後的白城。」
 
孟白照單全收的接受着吳一言的殷勤。當火車進入北京火車站,他們交換了聯繫方法,一言留了上海的地址和電話,孟白留了舅舅家的電話。
 
「我會打電話給你,你可要聽我的電話噢。」吳一言再三叮囑說。
 
雄偉氣派的北京車站,廣闊的街道,熙熙攘攘的行人,讓孟白感到敬畏。像中學時走過那金色操場般的,挑戰自己勇氣的極限。她四處問路,到處跑着搭乘各種車,雖然跑了很多錯路,還是找到了舅舅家的四合院。
 
舅媽開的門,還沒等孟白介紹自己,舅媽已經說:「小白!快進來。」
 
親人和家人的感覺。
 
見過舅舅,舅媽帶她到睡房放下行李,讓她去洗澡,然後出來吃晚餐。
 
晚飯很豐盛,有臘肉,還有一些家常小菜。兩個表哥不在,只是和老兩口一起吃飯。孟白夾了肥肥的臘肉一次又一次,舅媽看着她的饞相,心疼的說

 

「餓壞了吧,慢慢吃,把菜都吃完。」
 
吃完飯,舅媽和舅舅小聲商量了一下,由舅媽開腔:「孟白,趕快回去吧,你媽媽病了,你明天就回去吧。」
 
孟白滿心掛記着吳一言,滿不在乎的說:「媽媽擔心我而已,我已經大了,出來闖一闖有甚麼不好,她一定是想騙我回去。」
 
舅舅有點生氣:「你父母都很嬌寵你,你不應該不懂事,怎麼媽媽病了你還這樣無動於衷,真不像話!」
 
舅媽趕快說:「別嚇着孩子,我明天去給你買火車票,趕快回去吧,啊?今天就早點睡。」
 

這個時候怎能回去呢?她還等着吳一言的電話呢,她根本不想再回白城

 

等我安頓好,可以接爸媽來上海住,像小郭的姐姐一樣。孟白想了一晚上,決定留下來。
 
第二天,舅媽帶孟白去火車站,買了火車票,和她一起在候車室等車。
 
孟白一再叫舅媽回去:「放心吧,我自己等就可以了,我對搭火車已經非常熟悉了。」
 
舅媽不知為甚麼含着眼淚說:「那好,你舅舅剛做完手術,我也要回去照顧。那你小心一點,到家後打個電話給我們,免得我們牽掛,問你爸爸好。」
 
終於把舅媽勸走了,孟白起來拿着行李走出火車站,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勇有謀。
 
找到了一個便宜的小旅館住下來,誰知一住下來就病了,一路的舟車勞頓讓體弱的孟白倒下來了,幾天都起不了床。
 
旅館的服務員是個好心的老大爺,他帶孟白去醫院看病,經醫生檢查,貧血,心動過速,暈眩一切都來了。老大爺幫她退了房,帶她回家去養病。
 
非親非故的大爺和大媽,天天換着花樣給她做東西吃,又自己拿錢給她看病。一個星期後,孟白漸漸好起來了。
 
大媽說:「好了就回家吧,姑娘,下次來北京別忘了來看我們啊。」
 
孟白真的回家了,不得不回家了。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,回到了家鄉。
 
白城在西斜的陽光照耀下,沙塵滾滾,滿目落寞蒼涼。孟白神色沮喪的提着行李,慢慢上了公共汽車。
 
「是孟白吧?」從車廂前面擠過來一個人,是父母的一個朋友:「你才回來啊!你媽媽去世了你知道嗎?」
 
孟白愣住了,

 

那人說:「你快回去吧!」
 
媽媽,你怎麼扔下我走了?是因為我傷了你的心?我對不起你,媽媽!我可以對不起所有的人,我不應該對不起你啊!
 
衝回家裏,

 

父親擦着眼淚:「你身體不好,就快回來嘛,人家小郭都回來了。你媽媽急死了,第二天就病了。一開始還以為是感冒,打了青黴素。到晚上她喊了聲,我不行了,快送我去醫院,就再不能說話了。鄰居幫手送到醫院,已經沒救了,是腦溢血。」
 
客廳裏一張桌子上擺着骨灰盒,雕刻着花紋的骨灰盒上面,母親美麗的微笑,她還那麼年輕。
 
父親哽咽了半天,「因為你一直不回來,只能火化了。」
 
孟白很悲傷,但是她沒有眼淚,她哭不出。她坐在自己的睡房裏,一直看着房門,希望母親像往常那樣推開門進來……
 
一點動靜都沒有,母親真的走了。
 
孟白再一次跪在十字架下:「耶穌啊,饒恕我吧,雖然我是那麼不值得饒恕,請你接待我的媽媽,我也會很快去和她團聚。」
 
你是我最大的幸福,
你是我最大的悲痛;
你讓我最深的愧疚;
你給我最溫柔的回憶;
噢,母親。
 
我因你而生;
你給了我軟弱的軀體。
你因我而死;
呼盡了柔弱的氣息。
噢,母親。
 
你帶走了我生命的所有意義,
我失去了你生命的所有牽掛。

我悖逆你的關懷,
我錯失你的葬禮。
我心裡小小的祭壇,
怎夠裝載你偉大的愛!
 
你受驚的夢境裡是懦弱的我,
你張開雙翼,庇護軟弱的小雞。
當冰涼的毛巾覆蓋我滾燙的額頭,
聽着調羹攪涼糖水的聲音,
我知道你在床邊守護,
不讓暗中窺伺的魔王把我擄走。
在你輕輕的催眠曲聲中,
我的夢也安然。
 
我知道你從不怪我,
儘管我一再辜負了你。
但我怎麼能原諒自己,
上帝怎麼能寬恕對母親犯罪的人?
 
請你戴着花環,
在祥霧繚繞的天堂門口接我,
我盼望和你相擁,相見。
噢,母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