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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斐兒收到一張精美的邀請卡，夏綠芝的畫展 ——「夜間的秘密」，將要一連三天在「櫻桃溪」畫廊舉行。

邀請卡下方有幾行斜體字提示着，某些內容可能會引起觀眾不安，謝絕兒童或有心臟疾病的人參觀。特洛伊說得對，夏綠芝的畫風漸漸趨向驚悚。

現在的藝術家們可真不容易，他們只是想人們能注意他們的創作，不得不各出奇謀，創作出一大批用‘怪’這個字來形容，也絕不為怪的作品。他們的歡喜與悲憂就是作品有沒有人來看，有沒有人愛看，有沒有人再看。藝術已經商品化，除了技藝精良，還要懂自我宣傳。

不譁眾，焉能取寵？

伊恩也收到了請帖，邀約艾斐兒在「櫻桃溪」見面。

走進「櫻桃溪」畫廊，黑幕布遮住了裏面的展廳，進門處放了兩張沙發供觀客等待，一張桌子是接待處，牆上貼着「注意，此畫展可能引起不安」等字句。

陸續有些觀眾走進來。

特洛伊忙着接待觀眾們，見到艾斐兒時只顧揮手打招呼。艾斐兒買了參觀券，伊恩也趕到，大概有十幾個人，成為第一批入內參觀的觀眾。

兩個工作人員拉開一點黑幕布，人們走進去，幕布立刻在人們身後閉緊，展廳一片漆黑，人們詫異的交頭接耳。

這時，正中牆上一盞燈微弱的亮了，燈下隱約有個灰色人影倚在牆上。

燈光又慢慢亮了一點，一位青年男子穿着灰色外套，灰色西褲和有些斑駁陳舊的灰色皮鞋。帶一點灰的栗色捲髮覆蓋着前額，一頂灰色格子鴨舌帽壓得低低的。半透明的灰色大眼睛，微微向上看着。

那張俊秀蒼白灰暗的面孔，讓艾斐兒永遠也忘不了，她緊緊抓住伊恩的胳膊。

看清原來那只是正面牆上一幅巨大的畫。

「Are you ok? 」伊恩以為艾斐兒被嚇到了。

艾斐兒鎮定了一下，輕輕拍拍伊恩的肩膀：「我還好，沒事了。」

四周慢慢亮起燈光，只見四面牆上現出街角，暗巷，斗室。濃厚的黑煙滾滾中，透着暗紅的火光，踵踵黑影模糊得看不清他們是男是女，好像鬼魅。他們向同一個方向，圍成一個圈，彷彿在循環蠕動。

投影機打出幾個大字 —— 他們是誰？從何處來？往何處去？

觀眾中有幾聲輕輕的「啊！……」

伊恩小聲對艾斐兒說：「我好像來到地獄。Charlotte要幹甚麼，想把我們都嚇死嗎。」

他剛說完這句話，燈忽然全熄滅了，人們又回到黑暗中。

又有一盞小燈微弱的亮了，照在樓梯上。

亞當！艾斐兒幾乎不敢在心裏叫他的名字。

他坐在樓梯上，其實他只是被畫在樓梯的縱面。在遠一點的位置上看，他坐在那裏，當人們跟着慢慢亮起來的燈光，小心翼翼的走上樓梯的時候，漸漸只看到階梯的橫面，亞當就慢慢消失了。

進到二樓展廳，艾斐兒幾乎透不過氣了，那個熟悉的琴房再現了。褪色的綠米二色相間的牆紙，兩張安樂椅，一切都是那麼刻骨銘心。靠牆有一架破舊的真正的鋼琴，實物和牆上的畫融為一體。

琴上翻開着舒曼的《第一次失落》，鋼琴上的兩隻蠟燭搖曳着火苗，讓整個大廳顯得很飄忽詭異。

只聽到人們靜靜的呼吸聲……

有人咕噥一聲：「真令人不安。」

鋼琴後的巨畫上，亞當就坐在陰影裏，模糊而虛幻，就要散開，融化一樣。灰眼睛在燭光中一忽兒閃亮，一忽兒晦暗。

一個穿着黑袍，兜帽遮住大半邊面孔的人，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來。他走過來，坐在鋼琴前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，雙手慢慢放上琴鍵。那首《第一次失落》，猶疑不定，局促不安，悵然若失……

艾斐兒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中顯得煞白。

伊恩問：「這首曲子好像聽過，你彈過給我聽嗎？」

艾斐兒點點頭，兩行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來，她強忍着啜泣。

伊恩拍着她的後背問：「要不要先出去透透空氣？」

艾斐兒搖搖頭，她要看下去。

一曲彈罷，黑衣人微微欠起身吹熄了蠟燭，畫廳一片漆黑。

忽然，幾聲強烈的和音響起，強烈的聚光燈隨着琴聲，像閃電一樣驟然閃了幾下，照着一隻巨大的黑鳥正拍翅向窗外飛去，窗外雲層密集，狂風怒吼……

人們小聲驚呼，連伊恩都叫了一聲。

接着又是一片黑暗。

鋼琴彈起了一段不知名的隨想曲，一個簡陋的，沒有名字的墓碑，閃電在上面閃了閃。

投影機打出第二條謎語 —— 魂，何處可以安息？人，何處可以棲身？

通向三樓樓梯的燈微弱地亮了，指引人們上樓。一個趴下的人體，這次畫在樓梯的橫面上，清醒過來的人們不得不踩着畫在樓梯中間的亞當的身體向上。

四周牆壁環繞着黑黝黝的水，天幕像一個黑色拱形的圓頂，罩在漆黑的水面上。

左邊漸降的太陽漆黑得猶如炭火，右邊初升的月亮鮮紅得仿似鮮血。日和月，在各自的天邊射出黑色和紅色的強光，天地一片奇巍玫紅。

一個白色的軀體在海中半沉半浮，點點墨汁般的漩渦，一圈圈由濃轉淡。

畫面上寫着：

神說：在末後的日子，
我要將我的靈澆灌凡有血氣的。
你們的兒女要說預言，
你們的少年人要見異象，
老年人要做異夢。
在那些日子，
我要將我的靈澆灌我的僕人和使女，
他們就要說預言。
在天上我要顯出奇事，
在地下我要顯出神蹟，
有血、有火、有煙霧。
日頭要變為黑暗，
月亮要變為血，
這都在主大而明顯的日子未到以前。
到那時候，
凡求告主名的，
就必得救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 聖經 使徒行傳2章17-21節


艾斐兒全身震顫，所有人都敬畏的肅立。

最後一條謎語 —— 甚麼是重生的奧秘？

過了一小會兒，有位解說員走進來，站在觀眾面前。

「這次畫展‘夜間的秘密’，從序幕，展開到結局，是以三條謎語的形式構成。畫家Charlotte運用了蒙太奇，意識流等藝術手法，展示了陰暗面所引發的故事。喚起人們通過‘視覺’，‘聽覺’，‘感覺’，‘直覺’，‘思維’，‘情感’，人類心理活動最基本的機能，來思考畫面背後所隱喻的謎底。」

她又說：「謎底現在就藏在那邊的畫中，你們要走近仔細看，才能看見。”說完，她帶大家走近一幅畫，畫上的燈亮了。大家都伸着頭，仔細看着。

在各種幾何形狀和線條的糾纏中，隱藏着的字句逐漸清晰：

第一條謎底：不知道他們是誰，不知從何處來，不知往何處去，因為一切花名冊上都沒有他們的名字和身份。

第二條謎底：靈魂無處安息，人無處棲身。

第三條謎底：唯有死去，才能重生。沒死的人不知道重生的奧秘。

跟着解說員來到另一幅畫前，上面寫着清晰的黑體字：

黑暗造就了秘密，隱藏了罪惡，人思想後面的思想就是最詭異的另一個空間。
人用虛假的謊言編造故事；用杜撰的詞彙書寫小說；用空洞的臆想來創作作品。

生命唯有終結，才能經歷重生，罪衍唯有沐浴於水，血，火之中，才能洗清得救贖。

上帝說，要有光，就有了光。 —— 聖經 創世紀1章3節。

日光之下，並無新事。—— 聖經 傳道書1章9節。

有了光，謎底就極其簡單。

這時，燈一點點的，最後全亮了。

黑衣人走到觀眾面前，慢慢抬起垂下的頭，拉下兜帽。艾斐兒的心幾乎跳出來…… 一頭淺棕色捲髮垂下來，眼睛在燈光下閃爍 …… 那是夏綠芝。

艾斐兒先是感到一陣虛脫般的放鬆，繼而是震驚。

大家鼓起掌來，經久不息的掌聲。夏綠芝向大家鞠躬，說着不知所措的感謝話，艾斐兒一句都沒聽見，她完全失去任何思想，似乎跌進一個不可知的深洞，裏面糾纏一團團網線。

大家開始往外走。在光明的燈光下，只見一幅幅巨大的畫矗立在牆上，再看那些畫，已經失去了真實感和神秘感，所有幻象，神秘都消失了。

黑暗是造成神秘的主要元素。

他們一出來，下一批觀眾就進場了。艾斐兒和伊恩站在接待處那裏，他們久久都沒說話。特洛伊遞上兩份印刷品，對他們說：「很刺激吧，永遠的晦澀，永遠的神秘，這就是Charlotte。」

伊恩說：「這好像說的是那起鬧鬼事件。」

「蒙太奇加意識流的手法。」另一位觀眾說。

卡爾·榮格（注1）在他的著作《變形的象徵》（注2）中，把斯芬克斯比喻為母親的象徵。她上半身是迷人的美女，而下半身則是可怕的獸形。

像斯芬克斯一樣，夏綠芝也有三條謎語，但謎底究竟是甚麼呢？

但是有一點艾斐兒終於弄清了，夏綠芝去過那個塔樓，她知道亞當，她知道艾斐兒和亞當全部的故事！

那次鬧鬼事件，當時她也在場！

艾斐兒一直都愧疚於窺探夏綠芝，現在她開始懷疑，到底是誰在窺探誰，誰在跟踪誰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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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1：卡爾·榮格，Carl Gustav Jung，1875－1961瑞士心理學家，精神醫生，分析心理學的創始者。
注2：《變形的象徵》 Symbols of Transformatio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