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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 18

第二節 陽光下的噩夢

 

接下來的幾天,孟白堅持不肯再放風了,她真的不願涉及這個行業, 即使輕微沾一點邊如放風,這不是我要的生活!孟白說。

小周那張因長期奔波在外日曬雨淋,佈滿雀斑,十分憔悴,顯得比本來年紀大的臉上,掠過一絲不滿,孟白由衷的感到抱歉。

街角一個小飯館的老闆娘,打量了孟白半天,終於給了她一個工作,蹲在後街小巷裏洗碗。

小周從鼻子裏笑了兩聲,對孟白說:哼哼,這就是你要的生活?然後白了白眼睛,搖搖頭。孟白咬咬嘴唇,沒回答。

那天晚上,孟白下了班,一進小旅店的門,就听見激烈的吵架聲。是小周喝醉酒和櫃檯女服務員吵起來了。孟白跑去勸架,那服務員罵她們兩個都是北姑雞。北菇蒸雞是一道廣東菜名,這裏取其諧音,意指她們是北方來的妓女。她們兩氣壞了,和服務員大吵了一架。

半夜,洗了一天碗的孟白正睡得沉,忽然房裏進來三個人,為首的是那個跟他們吵架的服務員,後面跟兩個警察。

那女人說:就是這兩個!她們從事非法賣淫!

同房的大嬸們也醒了,冷眼旁觀事態發展,早就看不慣這兩個小賤人了。

小周是個經過風雨的人,並不太驚慌。

孟白可嚇壞了:我在旺記飯館洗碗,不信你們去問那老闆娘。

一個警察聲色俱厲的說:起來,到派出所去!

我不去,你們弄錯了,你們可以去調查啊!

起來!走!另一個警察說,他們的臉色冷得不容分說。

小周小聲說:別吵了,再吵自己就吃虧了。

已是半夜,派出所裏卻十分忙碌。兩個女孩子被後面的警察押走進來,被帶到一張桌子前,一個女警極其輕蔑的,像鋼鐵一樣冰冷的眼神望望她們,孟白感到一陣心寒。女警例行公事的,熟練的,迅速的問問題,並在簿子上寫下了她們的名字,從哪裏來,來幹甚麼等。

她們被關在一間拘留室裏等第二天發落。孟白一直哭,嚇壞了。

小周說:總之你甚麼都不要多說,就說你來玩幾天就回去,家裏還有丈夫和孩子就行了,沒事的,這種事我經歷多了,都是那臭婊子報私仇。

第二天一早,小周先被叫進派出所的所長辦公室,過了半小時,小周回來了,我先出去了,我在旅店等你!然後拿好她的東西被看守催促離開。

孟白進了所長辦公室。

所長關好門,坐在孟白對面,這是一個胖胖的男人。

他皮笑肉不笑的問孟白:你為甚麼要做妓女?為甚麼不好好做個勞動人民?

孟白哭說:所長同志,求你放了我吧,我真的不是妓女,我來這裏玩,家裏還有丈夫和孩子。

那你又說在這裏打工,而且如果來旅遊,為甚麼不和丈夫孩子一起來呢?

孟白真的不知道說甚麼好了,只好說出自己的真實情況,希望引起這青天大老爺的同情:我因長期受丈夫的虐待,剛剛離婚,出來散一下心,很快就回去。因為帶來的錢少,所以在小飯館打工賺個路費就回去。

所長一拍桌子,聲色俱厲:你還在撒謊!坦白從寬,抗拒從嚴嘛!小周就坦白得很好,所以就得到寬大處理,現在已經出去了,你要是不合作的話我會叫你進監獄!

小周?她說了我甚麼?我沒犯罪!為甚麼關我進監獄!

你別管小周說甚麼,我要你自己坦白,聽說你和一個香港人勾搭是嗎?

然後所長走過來,湊近孟白,一隻手放在她的胸上:他有沒有摸過你?有摸過這裏嗎?那骯髒的手慢慢向下移動。

孟白呼的站起來,推開他的手。我只見過那香港人一面,和小周一起去玩的,只是去玩碰碰車,吃飯,沒別的。

所長坐回去,面對孟白,身子向後仰,歪頭,斜眼看孟白。然後岔開兩腿,手摸進自己的褲襠,

你別這樣,你聽清楚了,我可以放你,也可以送你進監獄,就看你怎樣合作。香港人多數都有艾滋病,你承認了,我會幫你治病。

眼前這骯髒卑鄙的人把孟白驚呆了,她覺得很噁心,拒絕了那意思明顯的合作。

所長的胖臉登時黑了,叫進來一名警察,揮揮手說:這女人不好好坦白,送她回拘留室。

如此醜陋的面孔,和如此險惡的人心!在這漆黑,悶熱的夜裡,孟白不寒而慄。

第二天,孟白被兩個警察粗暴的推上囚車。

昏昏沉沉中,囚車開了很久。睜開眼時,已經來到郊外,一座灰色建築物的大門緩緩打開。

陽光完結了,黑暗在看守所的大門裏開始了。

這是一間很大的牢房,關很多年輕女孩子。剛好趕上吃飯時間,女孩子們捧一碟碟的飯,上面鋪醃蘿蔔乾,唧唧喳喳的嘴都開始吃飯了。孟白雖然不挑食,但也吃不下。其實醃蘿蔔本來不難吃,但是人為的把菜故意做難吃了,難道這也是對犯人的懲罰?

有個女孩子湊過來,眼饞的看那些羅蔔乾:你不吃啦?給我吃一點好不好?

孟白說:全拿去吧。

其他女孩子也湧上前來,我也要,給我分一點……

有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女人說:你還是硬吃一點吧,我剛來時,也吃不下,現在可饞死了。

有一個看起來有點弱智的女孩子,用筷子在自己碗裏夾了半塊豆腐乳,顫巍巍的送過來:............”

那中年女士說:吃吧,豆腐乳在這裏可是珍貴得很。她不是犯人,她是個孤兒,不知為甚麼從小就住在這裏。她在這裏做工,晚上和我們睡在一起,沒有工錢,給錢她也不會花,所以上面會買些吃的給她。

孟白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滴在飯裏,眼淚和豆腐乳的鹹味混合在一起。

晚上,她們睡在鋪在地上的草蓆上,互相講自己的故事。因偷渡未遂,賣淫,偷竊等各種各樣的原因,她們殊途同歸的來到這裏。但是,像孟白這樣莫名其妙的進來,大家都表示同情和氣憤不平。

牢房外面有男看守走過,兩個女孩子走過去,扭了兩下,揭開衣服。

男看守罵道:不要臉!

兩個女孩子惡作劇的大笑起來。

半夜,那弱智女孩犯了癲癇,由慢到激烈。孟白跑去掐她的人中,女孩子漸漸醒來,若無其事的又睡去了。

日子一天天過去了,孟白已經被關兩個月了,有的女孩子出去了,孟白的重見天日卻遙遙無期。

那些看守們看她跟其他女孩不一樣,也開始對她有點照顧。每次放飯時,看到她慢慢排隊過來,就迅速推過來一碟肉最多的給她。孟白漸漸饞了,這些肥肉在她嘴裏一咕嚕就不見了。

孟白表面上很平靜,心裏卻在醞釀一個計劃。就在一天半夜,女犯們都睡了的時候,孟白走進廁所,插上門。在手上套上一雙襪子,為的是不會磨損手指,用一個指甲鉗和一根小鐵棍,交替在廁所角落挖起來。

她為這個驚天大逃亡蓄謀已久,她曾多次站在這裏聽外面的聲音,估計這裏通向監獄外。

她奮力,拼命的挖,如果今晚不挖完,明早就會被人發現。也許這並不是正式的監獄,關的也不是正式犯人,所以那牆並不太堅固,又加上遇到危難而發出的不可思議的潛在能力,天亮之前竟然挖出了一個小洞。

孟白像蛇一樣拼命扭動身體從小洞裏奮力爬了出去,當最後拔出雙腳,孟白的心猛烈的跳起來。

她彎腰小心的向前走,卻不知道往哪裏走。她貼牆,快速而安靜的,像一隻貓一樣往前直竄 ……

誰?不許動!一聲令人膽寒的呼叫,一看守從四面八方跑過來,迅速包圍了孟白。電棒朝她身上打過來,那種直擊心臟的痛苦,遠遠趕不上心臟本身的疼痛。孟白抱住頭和臉,咬緊牙關,任由棍子打下來……

最後她被帶去辦公室,一位平時對她不錯的女負責人問她,真想不到你看起來這麼老實,卻做出這麼令人吃驚的事,在我們這裏,還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呢。你老老實實交代,你到底是甚麼背景,我看你不簡單!

一位女看守進來說:我已經叫了人去補那個洞。在場的其他人都偷笑起來。

那女負責人忍不住也笑了一下,趕快恢復嚴肅,並清了一下喉嚨:真拿你沒辦法,又好氣,又好笑。

孟白沒說話,她知道說甚麼都沒有用。後來拘留所上級為這個並不危險,但極其麻煩的犯人下了決定,把她關進瘋人的牢房。從此,吵吵鬧鬧的瘋人中間,坐一具安靜悲哀的石像。

這情形又持續了一個多月。

沒有盼望的日子總是很長,終於有一天,對她不錯的女拘留所長把孟白叫去:我們經過調查,沒有確實證據證明你具體犯了甚麼法。你最近的表現還不錯,我們決定放你出去。

孟白像沒聽見一樣的站沒動。

所長又說:說實在的,我們還都挺喜歡你的,你說我們罵過你嗎?

孟白平靜的說:沒有,你們只是打過我而已。

所長說:你這個孩子啊,你不改這拗脾氣,你還會吃虧的。好啦,現在收拾你的東西走吧,去前面領20元錢,是我們給你的補助。出去好好生活,趕快回家鄉去吧。

孟白被拘留所的大嘴吐出來了,木呆呆的站在路邊等公共汽車。她盼這天很久了,這天就這樣到來了,一點也沒戲劇性,也沒驚喜,她甚至都不想為這個日子微笑一下。

噩夢醒了,張開眼睛看到真正的罪惡和罪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