奔放率性的,揮灑音樂的色彩

訪青年鋼琴家 - 吳倩

 

畫家的眼睛,總能在畫布上看到符合他們情懷的視覺形象,音樂家的耳朵,總能聽到萬物所發出的喃喃細語。與其說是看和聽,不如說是憑心靈領受到神秘的喻示,再通過他們的作品向人們轉述,這就是藝術家們天分和靈感的來源。音樂和繪畫以不同的形式,相通的意念,相同的結構,讓藝術家們,把從生活中的體驗,分別以旋律,節奏和音,和線條,色彩,明暗來調配,組合成讓人們可體會到的,產生共鳴的作品,用樂句的意象撩起人心中的圖畫,用色彩的光影傳達人心中的音響。


因為吳倩總是忙于到處去演奏,這次終于可以去皇家音樂學院采訪她,心情欣悅。當我準時趕到時,大堂近門口處坐著個長髪女孩,身邊有一大袋東西,眼睛掃著進來的人,她就是吳倩。我走上前跟她打招呼,她眼睛一亮,笑容很甜美。然後拿起大袋東西(看來一會訪問完了,還有排練。)帶我到學院的餐廳,找了個較安靜的角落,我們開始在這音樂學府談起了音樂和人生。

 

6歲學鋼琴已經算晚了一點


戴莉(以下簡稱戴):“每個人都從一出生就接受了不同的天賦,有最適合做某事的長處。你小時候自己選擇了學鋼琴,音樂也選擇了你,你的音樂路是平坦的,亦步亦趨的進入音樂的殿堂嗎?”

 

吳倩(以下簡稱吳):“在中國小孩子一般3-4歲就開始學鋼琴,我6歲學琴時,我的啟蒙老師說晚了一點,但當我學了一段時間,老師說我進步很大,很有天賦。9歲時我考取了上海音樂學院附小的公費生,全上海只有6個名額,師承姚事真教授。并贏得兒童鋼琴比賽的第一名。”

 

 

18歲時還不是一個藝術家,只是一個技藝高超的演奏者

 

吳:“我11歲的時候,有一次比賽沒得任何獎項,在這之前,我從來都是第一,所以當時很失落。18歲時在Wigmore音樂廳,開了我第一次的獨奏音樂會,有一個音樂評論家說:‘她還不是一個藝術家,只是一個技藝高超的演奏者。’外國人對華人音樂家的印象就是技術好而對樂曲表達不夠。我當時很傷心,我就在以後多注重表達,對樂曲的理解,用心體會。現在的評論越來越好,也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。”

 

戴:“有評論家把你和‘鋼琴巨人’魯賓斯坦(Arthur Rubinsein)作比較:‘甚至顯得比魯賓斯坦更具陽剛的氣魄。’那這個陽剛,我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率性的,奔放飽滿的,自由揮灑的,充滿著力度和動感的呢?”

 

吳: “魯賓斯坦是我最崇拜的音樂家,霍洛維茨是比較炫技的,魯賓斯坦有一種大氣派,旋律的處理,想得很廣闊。這種大氣派不是很大的動作,夸張的表情,而是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在手指上。是一種內在的力量。這是我所追求的。”

 

戴:“魯賓斯坦被評為即興的演奏家,這個即興是表示他的演繹風格較為隨心所欲嗎?會隨意添加或改變原作嗎?是否率性而為更能釋放激情呢?”

 

吳:“是要有一點即興,但不能太過分,要尊重作曲家,只是加上自己獨立的東西和不同的感受,只有演奏者自己靈魂深處的震動,才能感動觀眾。”

 

繪畫和音樂的關系

 

戴:“聽說你對美術和音樂之間的聯系,很有心得,可以談談音樂和繪畫之間的殊途同歸,異曲同工嗎?好像音畫和音詩,用意象,情景撩起人心中的圖畫。”

 

吳:“我正在寫一篇論文就是論述畫和音樂的關系,很多時音樂家看到風景而作曲,為了心中的畫面尋找理想的音色,而畫家聽到音樂而畫畫,為心中的音響尋找合適的線條。有些著名音樂家,像斯克里亞賓(Alexander Scriabin) 等,相信12個音符是有色彩的。”

 

戴:“你有學過繪畫嗎?”

 

吳:“這在學彈琴之前,4歲時學過畫畫,後來學琴,覺得鋼琴更有趣。”

 

就是簡單的音階12345,內心的表達也不容易。


戴:“你的天賦是:你有特別靈巧的手?還是有特別靈敏的感覺呢?換言之,你覺得是一定要有過硬的技術,才能隨心所欲的表達你心中的感受?還是首先有了音樂性這個紅花,才能考慮用技術性這個綠葉去烘托,正像先有蛋,還是先有雞一樣的糾纏不清。”

 

吳:“感覺是最重要的,技術可以練。當你太年輕時,會因為閱歷不夠,所以理解不夠深,但當你有了一定的年紀,心靈又沒有少年人的純凈。所以感覺是很難拿捏,很重要的。”

 

戴:“所有中國的鋼琴家都在談論拉赫曼尼諾夫的鋼琴第二協奏曲,那是需要很高技巧,和很難表現的樂曲嗎?”

 

吳:“拉赫曼尼諾夫是浪漫主義的作曲家,我覺得很難分甚麼是難和不難,就是簡單的音階12345,內心的表達也不容易。柴可夫斯基的更難,莫扎特的作品看似容易,實際很難理解。”

 

戴:“這就是為甚麼所有老的音樂家都喜歡莫扎特的作品,魯賓斯坦和霍洛維奇在晚年的時候都酷愛莫扎特。當有一定的經歷之後,會重新認識,理解和糾正以前的誤解。”

 

 

像有一點“鹽”的味道

戴:“拉赫曼尼諾夫的創作特色是,充滿了不協和與悲劇性。隱藏在音符底下的騷動,不安,強烈的觸動人心,就是在樂曲的光明尾巴之後,也揮之不去。你有同感嗎?”

 

吳:“我的啟蒙老師姚事真教授曾在俄國留學,我在梅紐因音樂學院的老師也是俄國人,曾經得過蕭邦鋼琴比賽獎,現在已經過世了,我也去過俄國,在那里,我看到人們臉上有壓抑感,我覺得俄國作曲家的曲子總帶有一絲悲哀感,懷舊感,就是幸福的曲子,歡樂的曲子,這種感覺也無處不在,像有一點“鹽”的味道。”

 

只有自己先感動,才能感動觀眾

 

戴:“蕭邦連練習曲也寫得精美絕倫,他的樂曲美麗動人,‘像藏在花叢中的槍支’(舒曼),樂曲背后卻是一聲聲撕裂靈魂的呼喚。我覺得這對演奏者要求極高,怎樣讓聽眾聽得出來,怎樣攪動聽眾靈魂的最深處?”

 

吳:“蕭邦因為他本人是鋼琴家,他的曲子技巧再難,但彈起來順手,舒服,有的作曲家的作品會有一點別扭。想起我第一次失戀的時候,很傷心,吃不下睡不著,當我要到德國去演出,我彈的是貝多芬的《月光奏鳴曲》,我當時心里很感觸,一直在流淚,觀眾很敏感,他們沒有看到我流淚,但他們也都在流淚。所以我希望在演出前自己先感動,人在發抖,激動。只有自己先感動,才能感動觀眾。”

 

戴:“那你演出前會緊張嗎?”

 

吳:“9歲時第一次比賽,很緊張,從此就沒緊張了,我一坐在琴凳上,就進入了作品的世界里,沒想太多。”

 

印象派作品是注重和音的不同改變

 

戴:“阿爾貝尼斯Isaac Albeniz 的樂曲是濃厚的西班牙舞曲風,還是早期的印象主義的風格,在我的印象里,印象派和表現主義的樂曲就是沒有旋律的代名詞,所有音符都是突兀的,之間沒有聯系的,興之所至的,只是作曲家零星的捕捉著靈感,是這樣嗎?”

 

吳:“印象派作品是注重和音的不同改變,和印象派的畫一樣,和音組在一起,糅合在一起,有種朦朦朧朧的感覺,很敏感的,隱藏的感覺。”

 

 

認真,負責的對待每一個音樂會

戴:“談談你最難忘的獨奏會,和最夢寐以求的演奏。即是過去的,現在的和將來的你要表達的理想美。”

 

吳:“我當然最希望能夠在 Royal Albert Hall 開獨奏會啦,不過我會認真負責的對待每一個音樂會,無論是多小的演出。這是一個音樂家應該有的品格。”

 

所有派別的音樂都是美好的

 

戴:“魯賓斯坦最有名的一段話,道盡了他的感慨:‘對德國人來說,我是俄國人,對俄國人來說,我是德國人,對基督教來說,我是猶太教徒,對古典樂派來說,我是華格納風,對華格納曲風的人來說,我是保守曲風,我不是水里的魚,也不是地面上的禽 ,我是一個未完成的男人。’那你是否也有:對英國人來說我是中國人,對中國人來說我受西方教育和影響,演奏西洋的東西呢?”

 

吳:“我13歲來英國,吸收了很多西方的文化。音樂是無國界的,圈子更豐富更大。所有派別的音樂都是美好的,都是人的感覺。每次我回到中國,都欣喜地發現,中國的音樂事業發展得很快,而且更全面。但是英國很尊重人才,我想音樂家也是屬于世界的。”


戴:“你在東西方都有影響,你怎樣可做到這些呢?東西方都以最大的空間,去鼓勵,發掘有才華的藝術家,給他們創造了映襯他們才華的背景,你覺得哪里才是你可以縱情馳騁的大舞臺?”

 

吳:“中國和整個亞洲的市場都很大,我希望能夠在中國發展。近期中國出現了很多優秀的音樂家。”

 

 

真正的藝術家人品要高尚

 

戴:“你并不想被定位成“技術高超的鋼琴家”,而是希望被公認為一名“真正的藝術家”,可以具體談一下,“真正藝術家”的含義嗎?”

 

吳:“我還年輕,我還在繼續找自己的東西,真正的藝術家人品要高尚,音樂要自然體現。還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。”

 

戴:“你是音樂家但也是年輕人,你的生活除了音樂,還有什么愛好?你和其他年輕人的生活有甚麼不同嗎?”

 

吳:“我喜歡看電影,看書,還喜歡玩電腦 Game。”

 

 

音樂怪杰霍洛維茲(Vladimir Horowitz),對女性和黃種人鋼琴手有偏見,他曾認為女孩子無論怎樣有才華,一旦結婚生子,一切努力都會白費。至于黃種人,他認為雖然有過人的技巧,但沒有西方文化的熏陶,始終難成大器。但是當他指導過中國學生後,他的偏見動搖了,後來他說:“我很喜歡中國人,因為他們既有天分,又肯下功夫。”

 

執著,聰慧,靈性,既有天分,又肯下功夫,這就是青年華人女鋼琴家 - 吳倩給我的印象。


(戴莉專訪)

Hungarian Rhapsody No 12 - Franz Liszt 吳倩演奏 李斯特的《匈牙利狂想曲》

訪青年鋼琴家 吳倩,登載在倫敦華文報紙,我的專欄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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