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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26

小偷和小狗

 

親愛的,今天的故事是關於一個小偷和一隻小狗的故事。

超級市場快關門前,會降價處理掉快過期的食物。精打細算的窮人們會在這個時間去買東西,這樣可以節省很多錢,我也經常在這個 Happy Hour 購物,就像今天。

轉了幾個回合,仍然對於今天的晚餐沒有絲毫靈感。英國出產的蔬菜,水果,食品,都像是蠟製的,精美卻索然無味。想想我們的中國超市,幾乎每個華人都是流着口水去的,邊採購,邊想着即將的美食饗宴。

我走去擺着盒裝熟食的雪櫃前,打算隨便買盒甚麼。我拿起一盒肉醬意粉,發現過機的價錢條碼不見了,再拿起另外幾盒也是。眼睛的余光掃到旁邊有位貌似來自歐洲的青年,他站在那裏好半天了。

他好像在看這些食品,其實在偷眼看我,我忽然明白是怎麼一會事了。就放下這些盒子,到旁邊的貨架去,眼睛依舊掃着這邊。他偷偷巡視着周圍,眼睛又向我這邊閃了閃,當我們目光相對的時候,我忽然微妙的笑了笑,並點點頭。他看懂了我的信息,迅速拿起幾盒食品放進隨身的袋裡,然後向出口走去。

那裏站着一個黑人保安員,不知為甚麼,我很想幫人幫到底。就走過去問那保安人員:你們快關門了嗎?幾點鐘關呀?我有個朋友正趕來買東西,希望他能趕得上。

保安員和藹的笑笑聳聳肩:那你呢?你幫他買一些不就是了?

我不知道他要買甚麼啊!

看到那歐洲窮人已經走出去了,並對我報以感激的一笑,我的眼睛潮濕了,為自己的英雄行為而感動。當然,我還要做戲做全套,假意向外張望說:他來了!然後對保安員笑着說謝謝!

在超級市場,餐館,富人們的家裏,每天都成袋,成桶,成車,成噸的扔掉和銷燬那些懷疑會損害健康的食物,不可口的食物,不高貴的食物。他們太仁慈了,擔心窮人撿到而吃壞。其實窮人的肚子是不會吃壞的,毒菜心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。有問題的名牌衣服,寧願銷毀,也不給窮人撿來穿,因為怕影響名牌的名譽和他們已經賺得夠多了的錢。

偷食物,還只是幾鎊錢的快過期的食物,不是極為貧困,那就是有這種嗜好。看那歐洲青年絕不是後者,像是來打工的居多。

雨果的《悲慘世界》(注1)裏的冉阿讓只偷了一條麵包,終生被打上苦役犯的烙印。我們的眼淚灑在書上,灑在劇院裏,卻對活生生的冉阿讓熟視無睹。

那天我去打工,剛走到主人家門外,在下午有點晃眼的光線中走來一個男孩子,鬆垮垮的衣服,搖擺得很厲害的步態;他對我說:小姐,可否給我一份剩飯做午餐?清澈的眼睛裡滿是哀求。

我說: 請等一等。然後走進去問女主人。

女主人走出來,微笑着看看那男孩子說: 請進。

又對我說: 施比受更有福。並讓我到廚房準備一份三文治。

男孩子坐在廚房裏的餐桌前,對面坐着女主人,他說:我來自立陶宛,今年18歲,沒有身份,也沒有工作。

我把一份大大的燒牛肉三文治擺在桌上,女主人剛從花園裏摘來一束小花,還扎上美麗的黃絲帶,擺在三文治旁。我擺上折疊整齊的餐巾,擦得晶亮的刀叉,咖啡冒着熱氣,旁邊是精美的奶盅和糖罐。
女主人在那孩子驚詫的目光中微笑着,美好得像一位閃着光圈的天使。

男孩子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來,等他吃完,女主人拉起我和他的手:来,我們一起祈禱。

最後女主人拿出一本小小的聖經送給他:愿主賜福給你。

男孩子滿懷感激,他差點就要向女主人跪下了。過了一會兒又一會兒,他仍然沒有打算離去。他自然而然的提出了進一步的請求:仁慈的太太,我...... 我今天可以留在這裏嗎?在...... 在這兒過夜......我就坐在這兒好了,坐在這個牆角,不會妨礙你們的......真的!我不需要床,枕頭,不需要洗澡,只要有一小角地方就可以了,求求你,仁慈的太太!

他留下來了,女主人讓他在一個工人房安身。他住了一天又一天。

每天,我在廚房忙碌的時候,他會過來幫一下,總是講起他的經歷”, 那些經過加工潤色後驚心動魄的經歷。據他說,他到處住在一切趕不走他的人的家裏,蜷縮在人家的走廊,廁所,雜物房,如果硬給人趕出來,就再去找新的主人。我問他以甚麼為生?他驕傲的說:刷卡!,而據我所知,這並不是一份光彩的職業。

男主人叫他小狗,他受寵若驚的喜歡這個稱呼,并開始一舉一動上都靠近這個角色,越來越像一隻真正的小狗,他大概真的進入角色了,而且對於過狗的生活夢寐以求。

主人們也真的常帶他出去溜溜,他跟在後面,做盡討好的動作和笑臉。

人們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長貧難顧啊甚麼的,憐憫之心只是興之所至罷了。

漸漸地,主人們不再帶他出去遛了,女主人也不再為他讀聖經,唱讚美詩了。更多時候,他一個人坐在廚房角落裏,眼神迷蒙的想着心事。我問他有何打算,可計劃過他的青春?他搖搖頭。

他的美好時光過去了,享有寵物的專利不再。終於,主人們在忍無可忍了那麼久之後,婉轉的把他趕走了。

他點頭哈腰的向主人笑笑,主人神情冷漠的轉身而去。他走來和我擁抱了一下,開門走出去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正像他當初從日光中走來一樣,向夜色中走去。

背着一個小挎包,鬆垮垮的衣服,搖擺得很厲害的步態……

我再也沒有見過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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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:法國作家雨果的著名小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