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伯特的《冬之旅》

又到了下雪的季節。

 

漫天飛舞的雪,還是一貫的溫柔飄逸瀟灑,即使它帶來的是嚴冬酷寒。把世界變成雪的王國時,并不發一言。它輕撫你的臉頰,搭著你的肩膀,再俯伏親吻你的雙腳。也就在這當兒,讓你腳下猛的一滑,登時摔斷骨頭。

 

“啊!多麼純淨,多麼聖潔!”人們剛剛由衷的讚歎那天上飄下來的初雪,轉眼之間,已經將它踐踏成污穢的泥濘。

 

坐在溫暖壁爐邊的人,讀著一本有趣的書。當風呼號響起的時候,他說:“多美的銅管樂曲!” 再看到窗外銀裝素裹的景色,“多美的風景畫!”他說。“風花雪月”是富裕滿足的人的閒情逸致。

 

剛下班開車趕回家的人,一邊詛咒天氣該死,一邊睜大雙眼, 搜尋那渾濁不清的灰色深處,突然有跡可辨。他知道前方有一個溫馨的處所在等著他,當妻兒迎接他的時候,嚴冬已被拒之門外,它只算得上是一首不愉快的小插曲。

 

孩子們在花園里堆雪人,他們大聲歡呼:“噢!雪是我最好的玩伴!” 夜間,雪人在夢鄉帶孩子去看各種新奇的事物。暴風雪對無憂無慮的人來說,也是無憂無慮的。

 

常言道,樂極生悲,前幾天我和朋友們聚會,深夜回家,上演了一出真人版的 “風雪夜歸人”。從火車站出來,頂風冒雪跋涉了一段並不很長的路。並且在途中,對舒伯特的藝術歌曲《冬之旅》多少有了一點感同身受。

 

《冬之旅》本來是德國詩人穆勒(Wilhelm Mueller 1794-1827年)的一組詩。穆勒認為:“我的詩歌如果只是文字,那只算活了一半,直待音樂為它吹進生命的氣息,它才能醒來……”

 

舒伯特(Franz Peter Schubert 1797-1828年)以音樂調動了這首詩所有潛在的意義,喚醒了它的生命。在這之前,舒伯特還為穆勒的另一首詩《美麗的磨坊女》(Die Schoene Mullerin)譜寫過音樂。穆勒并沒機會聽到。更遺憾的是,舒伯特完成《冬之旅》時,穆勒已經辭世了。他們住在同一個城市,卻從未見面,他們的生命也都很短暫。

 

《冬之旅》(Winterreise )聲樂套曲包括二十四首歌,獨唱和鋼琴伴奏。以第一人稱,講述了這個並不是故事的故事。我們不知道主角的名字,他的遭遇只是依稀可見的回憶片段。他的結局是甚麼,詩里也沒有明確交代。只有那憂鬱的歌聲,無奈的歎息,“哀莫大於心死”的鬱結使然,縈繞繾綣心頭,揮之不去。

 

《晚安》(Gute Nacht)

 

“Fremd”這個德文詞,可翻譯為“陌生”,也有“被遺棄”的意思。作為第一首歌《晚安》的第一個詞,即是全首套曲的第一個詞,作者的意圖是顯而易見的。青年初來到這個村莊的時候,沒有人知道他是誰,從哪裡來。走的時候也沒有人在乎,他似乎是一個多餘的人。所以歌的一開始就是,“陌生的我到來,陌生的我離去”。

 

那時正值五月,在這鮮花盛開的美好時光,即使是陌生人也沉浸在愛情的甜蜜里了。“少女談論著愛情,她的媽媽甚至提到婚嫁…… ”寥寥兩句交代了青年美好的過去,接下來立刻切入了正題 – 流浪。

 

 “我為甚麼還要留戀,主人門裡的狗將會對我吠叫……” “親愛的愛人,我不打擾你的夢,你聽不到我的腳步聲。輕輕地,輕輕地,掩上門,并寫上晚安在你的門楣……”

 

天色變得陰鬱了,雪覆蓋了小徑,穿過漆黑的夜色,月亮下的影子就是他的旅伴。青年在夜間離去,踏上冬天的旅途,內心也經歷著更嚴酷的暴風雪,受著感情試煉的煎熬,在旅程中尋找答案和歸宿。

 

《風向標》 (Die Wetterfahne)

 

他依依不捨的回頭望著心上人的小屋,屋頂上有個風向標,正被風恣意擺弄著它的方向。那姑娘很快就要成為一位富裕的新娘了。儘管女郎的不忠,給青年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,但是在整首歌里,聽不到對任何人的怨尤。

 

《凝淚》 (Gefrorne Tranen), 《麻木》 (Erstarrung)

 

“凝結成冰的淚珠在我面頰上滾下,我在哭泣嗎?……”“啊!眼淚,我的眼淚啊!剛才還是微溫的,現已轉成寒冷早上的露珠?”

 

沒有煽情,沒有刻意造作的描寫青年怎樣的傷心痛哭,而是麻木的,眼淚下意識的流。隱忍的,內斂的酸楚更覺沉重。

 

淚水已結成冰,心里的愛卻還沒有冷卻。他希望憑著微溫的眼淚,憑著心靈里還沒有熄滅的火花,能融化冰雪,再看見昔日的綠原,尋找他和愛人牽手漫遊其間的腳印。他徒然的親吻大地,他希望能隨著淚水的洪流,回到愛人的小屋前。

 

 

Gute Nacht 晚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