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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16

第三節 女巫之鎚

 

終於考完試,是時候做個宅女放鬆一下了。

這個小公寓住形形色色的人們,之前,隔壁二號室住的是一個像男人一樣的女人,自從第一天搬到這裡,僅憑凶神惡煞的第一印象就能判斷出對方絕非善類。

那一次,艾斐兒正在練琴,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敲門聲,並隨一句歐洲腔極濃的:「Shut up!去他媽的古典音樂!」嚇得艾斐兒趕快停琴。後來看到那乾瘦,高硬的身影在花園晃動,艾斐兒就不敢練琴。

房東請了個年輕的裝修工為每家維修浴室,輪到那女人家,艾斐兒看見她鮮有的穿上整潔的黑衣裙,塗得鮮紅的嘴唇和憔悴焦黃的臉極不相襯。她獻媚的端出咖啡,在花園和那個年輕她一大截的裝修工大聲說笑,眉頭眼角透笨拙的調情。忽然艾斐兒覺得她有點可憐,對她的厭惡減輕了一點點。

一天傍晚,一個矮胖男子開着一架小貨車來了,高瘦女人和矮胖男人站在大門口,依偎着組成了一個「10」字,艾斐兒正好回來看到這溫馨的一幕。男人婆臉上所有僵硬的線條都柔化了,甚至對艾斐兒微微一笑,艾斐兒措手不及的擠了一個笑容回應。

小貨車裝着家具和行李,載着「10」字向幸福的遠方開去。

一對年輕男女來看房子,久久站在小花園裏,眼神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。從這以後,男青年常坐在花園裡彈吉他,女青年就坐在邊上靜聽。他們對這小小花園的熱愛經久不衰,本來很安靜的公寓開始熱鬧起來,他們的朋友絡繹不絕地到小花園參加派對。

他們是一對同居男女朋友,男子捲曲金髮圍黝黑圓臉,女子卻很白皙,尖長突起的下巴,烏黑的長直髮。艾斐兒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在芸芸眾生中遇到對方的,合襯得這樣具喜劇效果,艾斐兒在心裏稱他們為太陽先生和月亮小姐。

樓上三號房住着一位女士,長得像前拉斐爾派畫上的人物。前拉斐爾派所有女主角都是一個樣貌,其實這類樣貌在歐洲人中十分普通,在意大利街上隨便都走幾個這樣的紅髮女郎。樓上的女子自然也來自意大利,理所當然的一頭濃厚紅髮。

四號房住着一位男士,永遠西裝革履,還特別喜歡一身白,西裝袋裡露出一角紅手帕。有一次他休假在家,艾斐兒見他從樓上跑下來拿外賣餐時,都穿得一絲不苟。微微波浪熨貼的白金髮,雪白的皮膚,一雙在灰藍之間的淺色眼睛,艾斐兒覺得他像極了殭屍尼古拉伯爵。

艾斐兒打算拜訪一下鄰居們,捧着幾盒從唐人街買來的鬆軟芝士蛋糕。

二號室的門開了,男女朋友的臉一上一下嵌在門縫裡,分別閃着太陽和月亮的光暉。他們欣喜的接過蛋糕,開大房門熱情的邀請艾斐兒進去,艾斐兒婉拒了,今天可不打算和快樂傻青年狂歡。

尼古拉伯爵不在家,艾斐兒留下蛋糕和一張卡片在他門口。然後敲開了紅髮女郎的房門。

這裏比艾斐兒住的套房大一點,收拾得十分乾淨,擺着很多藝術品,意大利人熱愛藝術。

紅髮蘇珊很高興有個人來聊聊天,立刻拿出咖啡來配芝士蛋糕。

她們隨意談論着天氣,直到艾斐兒篩選的說出了她的困擾:「我最近好像遇到很多奇怪的事,一些莫名其妙的夢境,但是又真實得不得了。最奇怪的是,我好像總是進入到一個女畫家的畫裏。」

這樣的話題,令談話開始顯得興味盎然了。

「進到畫裏?你不認為那是不存在的事?」

「不,那感覺真實極了!我買了她的一幅畫,之前沒留意甚麼,後來去過一個地方,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,回到家發現那地方就在她的畫裏。我很害怕,感覺迷失了。」

「那是因為她畫得特別好嗎?」

「不太懂,她畫得不錯,但是還不能說是大師級的作品吧。可她的畫就像一個個神秘的洞穴,裏面都有很美的風景,冷冷的空氣流動其間,而且還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吸進去一樣。」

「她,她該不會是個女巫吧?女巫不只是故事書上才有的,現代也有人在施巫術,說不定就在你的身邊。」

從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到《哈利·波特》都在講巫術和魔法,艾斐兒可對這些興趣不大,也不太相信,對蘇珊的這個說法,不置可否。

蘇珊站起來,走到書架前,拿出一本書來。「你看,這本 Malleus Maleficarum(注1),是一部關於識別,追捕,消滅女巫的書,借給你回去看看。」

艾斐兒接過書,翻開小聲讀着。

「女巫通常是社會中貧窮,醜陋的中老年單身婦女,草藥老婆子,但是她們會用法術令自己年輕美貌。」蘇珊說。

艾斐兒想起上次偷窺到那花園裏的可怕白臉。

「她們常施巫術,常常要飛行,所以體重都比較輕。她們在夜間飛行去幽會情人。」蘇珊又說。

雪夜的一幕浮現在艾斐兒心裏。

蘇珊繼續說:「德國畫家保登·格林對女巫題材最着迷,在他筆下,女巫們一絲不掛,赤裸胴體,毫無羞恥的展示着鬆垂的胸部,她們對性器官也毫不隱諱,據說那是惡魔的面孔。她們在蠻荒的山野樹林間做法,騎着山羊,掃把,紡錘,在林中飛,在煙囪滑下。

保登認為,所有的巫術都來自肉慾。而且女人的肉慾永遠無法滿足。因為子宮這張嘴永遠會為了獲得滿足而肆意地掠奪。」

艾斐兒這才插上嘴:「我覺得畫家過於偏激,不只是女人,肉慾是人類罪孽的根源。」

「對!你說的對!」蘇珊接着說下去:「在十五世紀到十七世紀,西歐歷史上發起了搜捕女巫的行動,大批,大批被懷疑是女巫的女人,被絞死或被燒死。雨果(注2)的《巴黎圣母院》也是說的這樣一個故事,吉普賽女郎因為被懷疑是女巫,被瘋狂的群眾殺死。」

「聽着,Ivy,回去把那幅畫毀掉,然後扔得遠遠的!」蘇珊提高聲音。

艾斐兒告辭。

她再次注視着夏綠芝的畫,畫將牆面框起了一小片地方,向着牆裏深深地延伸,擴展。冰冷,沉靜,透明,深遠的夜,朦朧幽暗的樹林,蒼白飄忽的林間小道,遙遙在望的塔樓……

她的心怦怦跳着,小心翼翼的拿下畫,她的手甚至不敢觸碰畫面,彷彿一碰就會發生恐怖的事情。輕輕地放在鋪了報紙的地上,去廚房拿了菜刀,高舉在頭上。

艾斐兒最終還是軟軟的垂下手臂,改變了主意。這樣的畫,砸碎它一定會帶來災難。她左一層右一層的用報紙包好那幅畫,現在,它充其量也只是包在報紙裏的一塊玻璃罷了,艾斐兒把它放進皮箱裏的最下一層。

晚上在燈下草草翻完那本《女巫之錘》,不知怎的竟然對女巫心生同情。

這一連串的怪事,是否用女巫這一說,就能解釋,就可以有一條連線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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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:《女巫之錘》作者海利奇是宗教裁判官
2:著名的法國作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