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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20

第三節   蝴蝶  藍色

這段時間經常出現幻覺,這可是精神病的先兆啊,艾斐兒有點擔心,她走進了艾倫醫生的診所。

在靠牆的白色沙發上坐下來,嗯,很柔軟。沙發旁有一盆綠色的盆栽,百葉窗的縫隙間透出柔和的光線,整個環境都覺得很舒適安心。

窗前端坐着心理治療師艾倫·高登醫生,一身西裝套裙,顯得專業而和藹可親。

我可以為你做甚麼?艾倫醫生的微笑值得信任。

艾斐兒把所有的困擾一股腦兒的吐出來,不加組織,也不管措辭。

艾倫醫生拿出一張白紙和一隻鉛筆,一邊專注的聽,一邊記錄。白紙正中間寫上艾斐兒的名字,夏綠芝,亞當,史密斯夫婦,還有兩個鬼魂 —— 鋼琴教師和羅莎琳這些名字,成一個大圓圈圍着艾斐兒的名字。

聽完艾斐兒的傾訴,醫生說:現在,讓我們來分析一下。

她先畫了一條細線在艾斐兒和兩個鬼魂中間。你從墓園管理人口裏得知,鋼琴教師和你遇到的那個 Adam 同名不同姓,而且鋼琴教師的墳墓已經裝好刻上名字的墓碑,他的靈魂已經得到饒恕,和苦苦等待他的 Rosalyn 的靈魂已經團聚。從各種角度分析,他們都應該跟你沒有直接的關係,只是一場誤會。

醫生在這條細線上打上一個交叉,這條線已經理清了。

然後在艾斐兒和亞當中間再畫一條細線。既然此 Adam 不是彼 Adam,可以說,你的這個 Adam 並不一定是個鬼魂,他極可能是個活人。

那他怎麼會變成黑鳥飛出窗外?

你親眼看到他變成黑鳥了嗎?

我當時躲在屏風後,甚麼也沒看見,但是在場有很多人,他們都看見了呀!還有人說他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蝙蝠呢!

你看,這麼多人親臨現場,親眼目睹,還都沒看清,他究竟變成了一隻黑鳥,還是一隻蝙蝠,這已經讓真實性和可信性都降到最低。

艾倫醫生接着說:如果他這麼長時間都避而不見,再也不出現在你的生活中,他和你從那刻起,就再也沒有關聯了。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苦苦思索這件已成過去的事,而是你必須盡力走出自己編織的感情重圍。

這只是自己編織的感情重圍?庸人自擾這條刺讓艾斐兒感到一絲羞愧。

好吧,我們再看看女畫家 Charlotte艾倫醫生接着分析。 她似乎看不出和你有任何直接的關係,但是你總覺得她無處不在,她的陰影常常閃進你的生活。或許是因為你不熟知她,無論她的年紀,閱歷等都和你熟悉的朋友不一樣,所以你自己人為的為她加上了神秘的光圈。我建議你不妨走近她,跟她聊聊,你會發現,她也是個普通人。

又一條線理清了。

Smith 夫婦的關係,自然是音樂教師和學生家長的關係。聽你描述的冬令營那晚的奇異夢境,有可能是你夢遊,而又看到也在夢遊的那位男士。那棵伸出兩臂的怪樹,被大雪覆蓋,看起來像一個白衣女子,那女子肩上的黑鳥,可能就是站在樹梢的一隻烏鴉。

醫生不斷地在名字之間劃上細線,又不斷地在這些細線上劃上交叉。

但是,墓園管理人也看到過這個白衣女子!她帶着她的黑鳥也出現過在 Edward 家族的墓園,墓園管理人信誓旦旦的認為那是 Rosalyn 和鋼琴教師的鬼魂。

那你不是說,連報紙的新聞報導都言之鑿鑿的把你也當成 Rosalyn 的鬼魂嗎?人們往往將明明看清的實體,添加上自己想像的色彩。

最後,醫生在亞當和夏綠芝之間畫上一條細線。 Charlotte 的畫展 —— 《夜的奧秘》中,完全再現了塔樓裏的情景。很明顯,她和 Adam 是認識的。至於他們之間的秘密,是他們的隱私,你並不需要去觸碰和深究它們。

艾斐兒拿出帶來的那次畫展的宣傳品,在字裡行間搜索着線索。哎,這裏,看,女畫家在她的畫展提出了三條謎語。

第一條。他們是誰?從何處來?往何處去?謎底是:不知道他們是誰,不知從何處來,不知往何處去。因為一切花名冊上都沒有他們的名字和身份。

第二條謎語是:魂,何處可以安息?人,何處可以棲身?謎底是:靈魂無處安息,人無處棲身。

第三條謎語是:重生的奧秘是甚麼? 謎底是:唯有死去,才能重生,沒死的人不知道重生的奧秘’”

醫生沉吟了一小會兒,說:這裏說得相當清楚,這些謎底隱藏的哲理就是日光之下,並無新事’ —— 這句出自聖經的真理。所謂迷霧,只是畫家的創作手法而已。這個女畫家像斯芬克斯一樣,她的謎底,其實人人皆知,卻人人不知。

啊?經艾倫醫生這麼一分析,複雜變成簡單,又似乎變得更加複雜。

那麼,我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啊?艾斐兒擔心的問。

不用擔心,只是有點抑鬱,要靠你自己的堅強心智打開心結,你會好起來的。去度個假吧,復活節快到了。

我可以做催眠治療嗎?艾斐兒有點不甘心,想見識一下神奇的催眠術。

好的,如果這能令你更快走出來。

醫生讓艾斐兒躺下來, 好,盡量放鬆,深深吸一口氣。

醫生伸出兩手的食指在艾斐兒頭上方:看着我的手。

然後這兩隻手慢慢向下,艾斐兒的眼睛隨着閉上。

醫生用大拇指輕點在艾斐兒的額頭正中,聲音越來越低,喃喃的絮語:你來到這個樹林,深深呼吸一下,嗯,青草的氣息很清新。你很困倦,躺在草地上...... 噢,現在很舒服,你的胳膊很重,你的腿很重,你的身子很重,你沉下去......”

有點暈乎乎的。

正在發綠的樹枝,慢慢向末梢淡化,從黃到白然後融化成一片煙。它們在和煦的微風中擺着腰肢,舞着手臂, 來吧,來吧...... ”有理由相信它們是在向艾斐兒發出召喚。

她順從的走過去。一下子,透明的空氣摻着陽光的金絲,呼啦啦的圍着身邊旋轉,盤旋着一直向上升去。

往前走走,這裏有些修剪過的小樹叢—— 看清楚像是自家的小花園。花園的牆上爬了一些儘管純白,竟然豔麗得耀眼的喇叭花。有人說,對這些喇叭花可不能手軟,要徹底拔除,因為它們是花中的毒婦,會用水蛇腰把其它植物纏死。

艾斐兒扯起一條喇叭花的長藤,毒婦虛弱的垂下了頭。她不斷地去扯,一大堆藤從牆上摔下來躺在草地上,這時,一個密門在原先爬滿喇叭花的牆上現出來。

從來都不知道有這樣一扇小門,它通向哪裏?是通向鄰居嗎?鄰居們只是以聲音的形式存在于艾斐兒的印象中,熟悉得可分辨出哪個聲音是媽媽,哪個是爸爸,還有孩子們。

去看看這些聲音是不是想像中的樣子,是艾斐兒當時不可抑制的願望。人有時會被好奇心打倒,所以商場里才有那麼多請勿觸摸的告誡。

吱呀一聲推開門,置身在一片空曠荒原中,那不是鄰居的家?!

慌亂找退路,但是再也沒有找到那扇剛剛出來的小門。

只好隨着天際急速滾動的雲塊向前奔去,她奔跑在一片枯黃的草地上,追逐着一隻蝴蝶,她甚至不知道追逐它的原因。

追累了在草地上歇息時做了一個夢。夢中,艾斐兒是一個音樂留學生,在音樂學院上課,練琴,演出。回家吃飯,上網,睡覺。

醒來在追逐蝴蝶的途中。蝴蝶已不知去向,艾斐兒來到一個四面環山的空地,夜已經垂下了藍色的帷幕,沁藍得猶如到了阿凡達的國度。

她轉了一個圈,像看環場銀幕電影一樣,周圍藍色的峰巒起伏。

空地中央有一個發光的白點,白點在越走越近時漸變成一匹飛馬,一匹異常美麗的飛馬。白色的鬃毛虛幻的飄舞着,背上碩大的羽翼不時張開,卻沒飛起來。

這時,她看見它的腳上墜着一把鎖,一把沉甸甸的鎖!那是它飛不起來的原因。是誰把它鎖在這裏?鑰匙!唯有尋找鑰匙才能開解這箇中奧秘!

鑰匙在哪裡?

夢之女神聽到艾斐兒的呼喊,翩然現身。

在夢中她依然變成那個留學生,不務正業,整天胡思亂想。

艾斐兒悲哀無奈的再次醒來,飛馬還在那裏,腳上的鎖也還在那裏。

夢神後面跟着她的兩個姐妹。

一個極美,另一個極醜。

美的那個叫奢望,醜的叫失望

羣山環繞而轉,藍色圓心深處就是沉淪......

飛身向那藍色深處......

似夢還醒......

昔日,莊周和蝴蝶互相轉換身份,搞不清楚究竟是莊周夢中變成了蝴蝶?還是蝴蝶夢中變成了莊周。

時空交錯,靈魂和肉體在不同的空間時段輪番交替,誰能分清哪是夢境,哪是現實。哪是虛無縹緲的靈魂出竅,哪是腳踏實地的身處實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