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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5

第四節 奏琴人

 

艾斐兒一直都耿耿於懷,怎麼沒找到那個樹林,難道那晚真的是被雨淋昏了產生的幻覺嗎?
 
舊地重遊一星期後又一個星期六,天朦朦黑,艾斐兒拎着小提琴又去找那樹林。艾斐兒相信景物在白天和晚上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,說不定上次陽光普照,就算經過,也認不出來,晚上去看應該能認出。
 
這裏有一片小樹林,看起來和那樹林有點像,又不完全像。艾斐兒沿着林間小道,走進樹林裏。
 
雖然是晚間,但是並不黑暗。有明瑩的霧靄從樹林深處飄出來,像許多藍色的精靈飛舞。月光向林中的草地樹木野花垂下銀簾,近景放大得幾近虛幻,遠景模糊得像被一層輕紗罩住。
 
艾斐兒站在林中,從琴盒裏拿出小提琴,擦一點松香,調好音。貝多芬的《F大調第二小提琴浪漫曲》響起。裝飾音華麗跳動,迴旋樂句溫柔低訴 …… 漸慢漸弱的收完尾音。

樹林隨着風輕輕鼓掌: 沙,沙,沙……
 
艾斐兒一手拿琴,一手提着裙角,像在舞台上謝幕一樣,向樹木,野花,草地慢慢依次屈膝,鞠躬。
 
樹林輕輕鼓掌: 沙,沙,沙……
 
佇立沉思了一會兒,艾斐兒收起琴打算回去。
 
忽然,輕輕的腳步聲傳來……

 

一棵樹後走出一個人來……
 
這是一個青年人,灰色粗呢外套,灰色西褲,一頂灰格子鴨舌帽壓着濃密的灰棕捲髮,一縷髮捲垂在額角。
 
青年說:
對不起,希望沒有打擾到你,實在太美妙了!


對於在這夜間樹林裏突然出現一個人,艾斐兒害怕了幾秒鐘,不過,憑直覺他看起來不像有惡意。
 
艾斐兒說:
謝謝!
 
我叫Adam,我學過一點鋼琴,那邊有一個空置的琴房,我在那裡練琴,聽見你的琴聲就下來了。
 
空置的琴房?!艾斐兒的心猛烈的跳動了一下。
 
對,就在那邊,要去看看嗎?
 
艾斐兒此時的好奇心和冒險精神不顧一切的膨脹着,不由自主的點點頭,然後跟在那青年後面,寂靜中只聽見他們輕輕的腳步聲。
 
果真走了不遠,牽繞在夢中的那個塔樓出現了。原來在林子的另一邊,怪不得上次找不到。
 
青年推開門。
 
啊!真不可思議!艾斐兒怔住了,那條迴旋樓梯兩邊的牆壁上,隔不遠就有一個凹進去的位置,裏面都放着一個個小玻璃器皿,小玻璃器皿中,一支支點燃的小蠟燭,閃着飄忽搖曳的火苗。

 

他們在光輝中沿階而上,彷彿踩着傑克的豆莖通向天國。
 
推開那扇房門,啊!整個房間點滿了蠟燭,鋼琴前的燭光照耀着那本舒曼的琴譜。
 
艾斐兒在房中間慢慢轉了個圈,讚歎道:
太美了!實在太美了!你點燃了這麼多蠟燭啊?
 
是的,我每次練琴都點燃它們,是給音樂的讚美儀式。
 
年輕人站在鋼琴前,燭光的照耀使他顯得有些朦朧。非常精緻俊秀的面孔上,一雙像透明的灰色玻璃一樣的憂鬱眼睛,在陰影裡發着淡淡的光暉。
 
我叫Adam Zaleski來自波蘭。你呢?
 
我是Ivy來自香港。
 
他們輕輕握了一下手。
 
靜默……
 
艾斐兒撥了撥頭髮,笑了笑。
 
亞當也展現了一下羞澀的微笑。
 
又是大段的靜默……
 
我們來合奏一曲吧。亞當打破靜默說,但是我只有這份樂譜。
 
沒關係,你彈,我即興配和音。艾斐兒把小提琴從琴盒裡拿出來。
 
亞當翻到那首《第一次失落》
就彈這首吧。然後坐在琴凳上,彈起那悵然若失的旋律。
 
艾斐兒拉着和音。
 
他們在音樂里尋覓第一次的失落,已經失去的,還能找回來嗎?……
 
合奏完樂曲,他們又沉默了好半天。
 
亞當先嘴角上揚,艾斐兒又微笑了一下。
 
除了音樂,他們想不出更多的話題。艾斐兒甚至想不出理由留在這裡久一些,只好說:
我要回去了,很高興認識你。
 
亞當說:謝謝你的來訪,謝謝你的音樂,謝謝你給我這個美麗的晚上。
 
亞當把艾斐兒送出樹林到大路上,又互相碰了碰手指。亞當站在那裡,透明的灰眼睛目送艾斐兒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