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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5

第一節 這麼近 那麼遠

 

艾斐兒在自己房間裏練習巴赫的夏康舞曲(注1)。要把這些和弦拉得又準音,又悅耳,真難啊。
 
巴赫的無伴奏樂曲,讓原本只適合演奏單旋律的小提琴,表現出多層次的音樂線條,各種技巧,和弦,音型,音響,裝飾,變奏,色彩變幻無窮,幾乎挑戰了小提琴的極限!難怪那個史懷哲(注2)要說:「巴赫用一個簡單的主題呼喚出了一個世界」。不過,艾斐兒並不贊同那德國人動不動就重新塑造,重新評估,以自己的心理,狂妄的揣度一切。
 
艾斐兒放下琴走去窗邊,推開窗戶,「呼」的一聲,春風拂過面頰。啊,遠處遍野開滿了早春的黃水仙,桃樹和李樹頂着粉紅和純白的桂冠。一棵棵顏色不盡相同的樹,墨紅,深綠,淺青,配搭得宜層疊着。大門前吊着兩個設計精美的花籃,是園丁的新作。
 
春色無邊啊!
 
艾斐兒看看手機,啊,有個未接電話,是特洛伊 —— 那個青年畫家兼畫廊老闆打來的。
 
艾斐兒打過去,特洛伊的聲音聽起來很磁性:「Hello Ivy?  
 
Hi Troy,我剛才在練琴沒聽見你的電話,對不起。」
 
「噢,不好意思打擾你練琴。我忽然有一個想法,我們畫廊最近將有一次畫展,配合一些新畫,我們想舉辦一個畫展音樂會,你有沒有興趣幫我們演奏些甚麼,我們會付費用。」

「好主意!如果我自己演奏沒有很好的氣氛,你介意我叫同學們和我一起演奏嗎?一個弦樂三重奏或四重奏,效果應該不錯的。」
 
「那太好了,你甚麼時候方便,先來這裡看看,我們商量一下細節好嗎?」
 
「我這個星期六去老師家上課,結束後搭火車過去會晚一點,差不多傍晚了,你那邊火車最晚幾點?星期天我可以早一點。」
 
「星期六比較好,晚一點沒關係,我這裡還可以安排住處。」

 

「好,我們星期六見!」

 
艾斐兒有點期待。
 
星期六下課後,直接拿着琴就進了地鐵站。地鐵再轉火車,差不多兩小時,到了戈德斯東。

 

隨着不多幾個人出了火車站,人們的背影迅速消失了,比約定的時間早了10分鐘。
 
看到披肩金髮隨風飄舞的特洛伊一邊快步走來,一邊伸出手,「真高興再見到你,你好嗎?我的車今天去修理,你介意我們步行過去嗎?也不太遠。」
 
「不介意,這麼美的天氣,我也想看看這個小鎮。」艾斐兒回答。
 
他們邊走邊談,艾斐兒隨意看着周圍。小鎮安靜,滿足的享受着春風撫慰。經過一家家住宅,這一家男人在花園剪草,那一家孩子們在花園玩球,好一幅春樂圖。
 
十幾分鐘就到了「櫻桃溪」畫廊。
 
「原來這麼近,Ian 說很遠的。他去隔壁都要開車去,一步路都不願走,卻花大量時間來跑步,上健身室。」
 
艾斐兒又引申說「英國人喝汽水要喝代糖減肥的,但是甜品足以甜死人。」然後看看特洛伊,抱歉的笑笑。
 
特洛伊張開兩手說:「嘿!嘿!現在應該聽聽我的聲音了。我先問一個問題,你說誰是最重要的人?」
 
艾斐兒思索了一下:「在英國來說,英女皇是最重要的人吧。」
 
特洛伊微笑不語。
 
「在櫻桃溪,Troy 才是最重要的人。」艾斐兒看着特洛伊的眼睛又說。
 
特洛伊說:「此時此刻沒有比送批薩的人更重要的了,」語速逐漸加快:「我現在很餓,我想你也是,親愛的,我們吃批薩好不好?」說完,就跑着去打電話給批薩店,足以顯出他此時飢餓的程度。
 
今天的「櫻桃溪」畫廊和上次有點不一樣,少了一點舞台式的光芒。藝術靜靜的像是在幕後休息的演員。
 
特洛伊收拾出一張桌子準備在上面吃晚餐。
 
艾斐兒上二樓去找洗手間,她推開一扇門,這不是洗手間。室內很暗,只看見到處擺着畫。深紫絲絨窗簾透出暗暗的光,應該是對面人家的窗戶透射過來的。雖然艾斐兒一向不贊成任何方式的窺探,還是不由自主的走進去。
 
房間靠牆有個簡陋的小衣櫃,旁邊有張擺滿東西的書桌,還有一張折疊沙發床。艾斐兒走到窗前拉開了那道厚重的窗簾,再捲起一層紗簾。
 
穿越這扇窗到相隔不遠的另一扇窗裡,是一個明亮的房間。

 

很潔白,沒甚麼家具,一張床非同尋常的擺在正中。潔白的被單下睡着一個人,而另一個人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,在躺着的人臉上忙着甚麼。
 
艾斐兒忽然意識到床上的是個死人,坐在床邊的是化妝師正在為他化妝。
 
似乎有個幽幽的聲音響起:「從這裡到那裡,只是幾步遠,在這邊稍作休憩,那邊才是永久的安眠。」
 
可能「窺視」被發現了,那化妝師抬起頭來向這邊諱莫若深的望過來,看不太清的臉上,眼睛閃着兩個光點。

 

艾斐兒驚恐的趕快放下窗簾,發瘋似的衝出這個房間。
 
下面門鐘響,送批薩的來了。
 
艾斐兒下樓來,桌子上擺滿了批薩,意粉,蒜蓉包,還有一瓶兩公升的可樂。特洛伊斟上一杯泡沫劈啪作響的可樂遞給艾斐兒。
 
艾斐兒接過可樂,故作平靜的問:「你的畫廊與葬禮店為鄰,你對此有何感想?」
 
「我當時為了找一個合適的店面費了不少周折,看了好幾家都不太滿意。後來我找到兩個修女的房子,噢!真美極了!但是她們說:不能讓太多人來,也不能做商業用途。那樣的話,房子再美也對我沒意義。
 
有一天,地產商打電話來,約我看一處店面,就是現在的『櫻桃溪』。是一對法國夫婦的物業,他們長期住在法國。這裡的一切都具有法式精美,而且租金十分合理,我就毫不猶豫的租下來了。後來才發現旁邊是一家葬禮店,但是,這完全不是問題啊?你認為這有問題嗎?」
 
「這蒜蓉包的味道很不錯」這是艾斐兒的回答。
 
好一會兒,兩個餓極了的人才從食物上抬起臉來。

 

特洛伊首先笑笑說:「我們這樣的吃法,不符合英國人的禮儀,但是只有這樣,才能領略味道的真諦。我很欣賞日本人那樣吸溜麵條。」
 
艾斐兒說:「餐桌上的禮儀是吃飽了飯沒事做的人們發明的,這些禮儀直接扼殺了味覺享受。」
 
酒足飯飽的人對生活最沒遺憾,剛才的恐懼淡化了許多。
 
艾斐兒說:「我不喜歡和太講究的人一起,不過,伊恩在家也不講究,抱着個大盤子,一邊用勺子往嘴裡扒食物,一邊看電視。」
 
Charlotte 在你這裡很久了嗎?她來自哪裏?」艾斐兒又問。
 
「我們合作也有幾年了,她不是我們簽約的畫家,只是自由形式的合作。我知道關於她的非常少,好像她來自香港吧。」
 
「來自香港?怎麼我看她像個混血兒。」艾斐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。
 
「她是不太像中國人,可能父母有一方是西方人。你呢?你畢業後會回香港嗎?」
 
「應該是,到時候再說吧。」
 
「她有男朋友嗎?」女孩子最關心的話題莫過於此。
 
「好像還沒有,我跟她只是工作上的接觸,對她私人的事很少過問。不過,她是我們畫廊最受歡迎的畫家。」
 
夏綠芝在艾斐兒的眼裡近乎完美,人長得美,有才華。她看起來很年輕,但是不知為甚麼,艾斐兒覺得她幾乎可以做自己的媽媽。
 
吃完飯,特洛伊帶艾斐兒到處看了看畫,最後走上三樓,夏綠芝近期的畫作《平安谷》,《法國號幻想曲》,《海上琴聲》三幅巨大的畫掛在那裡。
 
艾斐兒仔細看那些畫,上面都畫了非常美麗的風景。置身畫前,彷彿身臨其境,而且似有一陣陣空氣流動其間。
 
「這兒可真冷」艾斐兒抱緊雙肩。
 
「嗯,是有點冷,如果你看好了,我們走吧。」
 
特洛伊息了燈,黑暗中,三幅巨畫像三個神秘的洞穴,隨時會把人吸進去一樣。艾斐兒快步跑下樓,特洛伊緊跟在後面。
 
他們走出畫廊,特洛伊帶艾斐兒去自己和朋友合租的房子借宿。
 
他們一邊走一邊談話。
 
「我去過一個奇怪的地方……」艾斐兒把那雨夜塔樓驚魂的故事講給特洛伊聽。
 
「真的嗎?好刺激啊!我們明天去那地方看看怎樣?」特洛伊興味盎然的說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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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Chaconne 一種無伴奏樂曲。
2:德國哲學家 - Albert Schweitz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