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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12

第二節 騎士啊 你為甚麼苦惱

 

艾斐兒和亞當從來沒有互留過聯絡方式,他們覺得不需要。他們心照不宣的每隔一個週末舉行一次合奏,牢牢格守住這種神秘的見面方式,誰也不願意打破默契而流於世俗的約會。

這個隱秘的快樂,一天天在艾斐兒的心中擴張着。

那個樹林再也不遙遠,再也不陌生,再也不會迷失。走進林間小道,亞當沒有像往常那樣從樹後面閃出來。等了約一刻鐘,艾斐兒決定自己先去。

塔樓裡一片漆黑,蠟燭還沒點起來,亞當還沒來到。艾斐兒一邊向上抬頭望着,一邊慢慢走上迴旋樓梯,今晚怎麼有點異樣的感覺。

推開虛掩的門,室內一片黑暗。

黑暗中響起亞當的聲音:「你來了……

艾斐兒向鋼琴那邊望去,他總是坐在那兒的。是的,他仍舊坐在那兒,在鋼琴旁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。

艾斐兒按捺住心跳:「我還以為你沒來……

「我沒能去接你。」 亞當低聲說,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。

「發生了甚麼事嗎?」艾斐兒向亞當那兒走過去,她想抓住他的肩膀猛力一搖。

隱約看見亞當好像往後仰了一下 :「不……」聲音更低了:「那邊有張椅子,請坐吧。」

艾斐兒止步,這才看清亞當對面已經擺好了另一張椅子,距離不遠也不近。艾斐兒坐下來,她敏感的意識到亞當將會首次涉及她覬覦已久的秘密。

窺探是人的本性,雖然人們誰都不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有窺探的癖好,而會找一千個理由來證實,那是多麼有必要。有人專門以窺探作為自己的職業,稱為偵探,而其中產生了像福爾摩斯那樣的佼佼者。艾斐兒也一直覺得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。

無邊的黑暗,無邊的寂靜……

艾斐兒注視着那個黑暗中的人影,那雙眼睛暗淡得像兩團灰色的霧。

「我要向你告別……” 亞當終於開口我不能再來這裡了,不能再和你合奏了……因為……

「因為,因為你要回波蘭?」

「不,我必須回到屬於我的地方。」

「屬於你的地方?」

「我屬於黑夜,而你屬於白晝,你只是偶爾迷失在這裡和我偶遇,我們根本不同。」

「你是誰?是……鬼魂嗎?」艾斐兒忽然說出一直以來對亞當的猜疑,她自己也奇怪怎麼可以有這麼平靜的心境和口吻。

「我不是鬼魂,我就連鬼魂也不配。我只是空虛一片,只是一個影子。」亞當垂下頭來。

亞當接著說:「我在光明背後凝聚成形,捲入忘河洶湧的波濤裏。我四處漂泊,尋找棲身之地。我獨自一人到處遊蕩,來到這個黑樹林,融入在陰影深處,我才感覺真實和安全。

秋風陣陣,樹林枯敗了,只有一隻黑色鳥兒站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唱歌。我站在枯樹下望着它,黑色鳥兒在前面飛,引領我走進一座夜行者的宮殿。

夜宮的女王,月亮般皎潔的臉龐。眸子幽深宛如夜空,黑色長髮像烏雲繚繞。她聽我奏琴,並說着一些奇異的話。終於有一天她飛進夜的深處,永遠消失了。

我留在這裏,在乾草卧榻上平放我的軀體,在冷硬枕上尋找卑賤的睡眠。

我在無眠之夜徘徊林中,偶遇了你,一位誤闖,迷失的夜遊人。黑暗中我趕上前,從背後跟你打招呼,只為能與你同行一段路程 —— 灑滿月光,沐浴着音樂的小路。生命漸漸回到我的軀體,我快樂而強壯。

但是,黑夜消失殆盡,第一道陽光將從窗外射進來,燒盡一切心的隱私,夢的秘密。夜行者必定要黯然離去,平安谷裏再也沒有平安。」

艾斐兒似懂非懂的聽着,平安谷!這是個熟悉的詞,在哪裏聽過。想起來了,是一幅畫的題目,是一個女畫家的創作!夏綠芝像一個陰影在艾斐兒心裏一閃而過。

這時候,樓下的門地一聲的打開。有腳步聲,雖然很輕,但是很雜亂,應該是幾個人正在上來,漸漸向門口逼近。

「他們來了!你快走吧!亞當猛地站起身向鋼琴後走去,推開那道屏風,後面原來是一個窗戶。

亞當打開窗戶,像散開了一樣,捲髮四散飄着,身子拖得像一條長長的黑影。他回頭看了一眼艾斐兒,兩團灰色霧似乎閃了閃,然後飄上窗台。

房門大開,手電筒的光柱雜亂的從門口射向窗戶。

艾斐兒急忙閃進靠牆而立的屏風後。

一隻黑鳥盤旋着,張開翅膀飛進窗外壓得低低的雲翳。夜風「呼」的一聲吹進來,

一陣寒氣逼人。
 
「看!他化作了巨大的蝙蝠!」有個男人低聲驚叫。
 
「不!是烏鴉!」有人更正。
 
門口的人們用手電筒向室內四處掃射着,艾斐兒大氣也不敢出。
 
幾個人,看來都是男人,互相推搡着慢慢走進來,走到窗前向下看。
 
「不見了……」有人說。
 
他們張望了一會兒,「我們下去開門看看吧。」又有人提議。
 
他們離開的時候腳步明顯快了很多,雜亂無章的跑下樓去……
 
艾斐兒發瘋似的跑到窗邊向下看,荒蕪的草長得又高又深,掩埋了一切。看看對面陌生的大屋,只見花格窗七零八落。
 
艾斐兒跑下樓去,順着着大宅高大的圍牆跑,沒有任何可以進入的缺口。

 

忽然看見那些人正站在前門,一個人正拿着鑰匙在開門。

「誰在那裏?」一條手電筒光柱射過來。

「有個黑影!」

「我也看到!」

他們向這邊走來。

艾斐兒慌不擇路向後面跑去,推開墓園的大門跑進去,閃身藏在一個墓碑後面。

人們向這邊走來,越來越近。最後停留在墓園門口,並不進來。

難道令亞當如此害怕的就是他們?是他們擾亂了這平安的幽谷。

艾斐兒屏住呼吸,蜷縮在墓碑後面。

「我明明看見那黑影進來的。」 有個聲音說。

幾個聲音低聲說着:「是啊,怎麼不見了。」

「像是個女人,沒有腳的,飄啊飄的一下子不見了。」

幾條光柱胡亂交織錯雜的掃射着整個墓園,並在一個個雕像和墓碑上停留一小會兒。

「還是開門進去屋裏看看吧。」半晌,有人提議,他們轉身走了。

艾斐兒悄悄走出墓園,跑出樹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