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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18

第三節 寄人籬下

 

 

走出看守所的大門,孟白瞇起眼睛向上望望,天空明亮得晃眼,太陽毫不吝嗇的將光和熱賜給世人,照好人,也照惡人,照幸運的人,也照不幸的人。

孟白上了一輛公共汽車,向不可知的命運馳去。

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只能是旺記小飯館,小飯館裏坐滿了食客,孟白跟前台收銀打了聲招呼,收銀說:老闆娘在廚房。

走進廚房,老闆娘正在指示一位新來做打雜的男人,孟白畢恭畢敬的站在旁邊。

老闆娘轉過身來:喂,怎麼回事?玩失啊?

對不起,老闆娘,我鄉下有急事回去了一趟,也沒來得及跟您說一聲。您還需要洗碗工嗎?

老闆娘也沒多問,只是說:好吧,下次一定要事先說一聲。工資還是像以前一樣。然後指指大堆的髒盤碗,再揮揮手。

這個時期,外省人浩浩蕩蕩的紛紛南下廣東打工。這些外來人,每人都怀揣微薄的盤纏和美好的夢,紮根大城市,改變自己的生活是他們唯一的目標。他們以極其的廉價,出賣自己的體力。

孟白是這人其中最弱小,最窮困的一員。她沒有其他民工們的強壯體格和勞動技能,她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,只是憑天性裏的求生慾望,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掙扎。

微薄的工資只夠在旅店開一個臨時床位,那是在旅店走廊裏加一張折疊床。晚上11點後開,早上6點鐘就要收起。她還住過公共澡堂的浴缸等五花八門的廉價住所。實在沒錢時,她睡在公園的長凳上,望對面高樓的窗戶,那些窗戶在夜間十分明亮,溫暖。

有位先生經過這條小巷,看到這個女孩有一張惹人同情的臉。他站下來,問了問她的情況,然後給了孟白一張卡片,讓她去找他的朋友黃先生,或許他能幫她點甚麼。

孟白下了班,為了節省錢,急急步行趕去。走了大約兩小時,找到目的地,那是一家餐廳。老闆黃先生正和朋友吃飯,孟白說明來意,黃先生讓她坐下來一起吃飯,吃完飯後帶她回家見他的太太。

黃先生的家就在餐館附近,走進寬敞的客廳,孩子們正鬧得歡。黃太太走出來,坐在沙發上,看了一眼孟白,然後很快收回目光,臉上沒有一絲笑意。

黃先生對太太說:這是孟白,老楊介紹來的。

黃太太也不招呼孟白坐下,儼然是對一個下人似的問:你有孩子嗎? 臉上依然沒笑容。

孟白急忙說:我接過婚,還沒有孩子,不過我很喜歡小孩子的。

那好吧,我就讓你試試。你要照顧我的三個小孩,給他們煮飯,還有一些家務事。包吃包住,另外給你一點零花錢。

孟白忙不迭的答應,無論怎樣,總算有地方落腳,孟白並不怕辛苦。

每天天不亮,孟白就起來做好三個孩子的早餐,然後打掃衛生。孩子們起來,大女兒和小兒子去上學和幼兒園。二兒子是個弱智孩子,需要特別的照顧。等這孩子睡午覺的時候,她要趕緊洗衣服和熨衣服,這樣一直不停的做到晚上很晚才能休息。

黃太太是個非常刻薄的女人,一開始還只是言語尖酸,到後來事無大小都會破口大罵,並生怕孟白有一秒鐘的空閒,不停的找事給她做。

連三個孩子也從父母對孟白的態度上,知道她的地位低下,開始歧視和欺負她。

雖然很苦,但是相比之下還是比較穩定,不用天天發愁睡的地方,也怕再進監獄。兩年來,她忍受辱罵和痛苦,肉體和心靈備受摧殘。她慢慢褪去了所有的光彩,像是一片揉皺的舊紙。

一個男青年在街上彈吉他賣唱,孟白買菜經過,青年說:小姐,給點零錢吧,我幾天都沒吃飯了。

孟白理解幾天都沒吃飯的滋味,但是,自己也寄人籬下,苦不堪言。

想了一會兒,對他說: 我帶你去吃飯,但是你要說是我的親戚,來看我的。那青年千恩萬謝的滿口答應。

孟白把他帶到黃太太面前,說是自己的親戚,坐一會兒就走,黃太太懷疑的撇嘴走了。孟白趕緊帶青年到廚房,裝了碗剩飯剩菜給他吃,青年坐在那裏捧碗狼吞虎咽。

吃完飯,青年說他來自上海,因為父親找了後母,經常虐待他,他就逃出來了。但是外面的環境更險惡,他打算回去。他問孟白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,他的錢剛好可以買兩張回上海的火車票。

回去以後我們自己想辦法過日子,我一定會打工養你。

像是私定終身,他們甚至還沒問過對方的名字。最後他說:你考慮一下,我明天在你看見我的地方等你。

喂!你們在這裏搞甚麼鬼?!一聲斷喝,黃太太走進來:我請你來是讓你隨便帶人來吃喝,談情說愛的嗎?!

青年立刻說:我現在就走了,不好意思打擾啊。 然後小聲對孟白說:明天見。 急忙走了。

黃太太繼續大罵:我收留你,是看你像是個老實女人,沒想到你還這麼風流啊!我有老公有孩子,我可不想等你勾引我老公,破壞我的家庭。你走吧,我不用你了! 那女人大吼: 趕快收拾東西走!走!走!

兩年的屈辱和痛苦是時候結束了,孟白去收拾東西。餐廳其他的伙計們都知道了,有一個年輕侍應硬塞進她手裏一卷錢,其他人也都紛紛拿出自己不多的一點錢塞給她。孟白含眼淚攥這些曾貼在這些窮苦人的心窩,滾得燙手的錢。

一一感謝過這些素昧平生的人,孟白被立時三刻逐出這個并不值得留戀的地方。

孟白已經習慣了,她熟門熟路的去火車站度過一晚,好在廣州永遠是夏天,第二天,她去找那青年。

青年遠遠看見她來,高興的迎上去:怎麼樣?我們馬上去買車票。

孟白想了一會兒:對不起,我不能跟你走,我們倆都是苦命人,我們加起來會更加苦命。

你捨不得那個餐廳?你做得多苦啊,那個老闆娘一看就不是好人。你跟我走吧,我會照顧你的。青年幾乎在哀求。

昨晚老闆娘就已經把我趕出來了,我不跟你去,也是不想害你,你自己都還要被後母虐待,你怎麼能保護我呢?而且,我也不用任何人的保護,我反正就是這樣,我不會死的。 說完這句話,孟白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孟白在街上遇到阿蓮,阿蓮是孟白住旅店時,認識的一個服務員,她們很談得來。

阿蓮說:我們去吃碗麵吧,我有事跟你說。

在麵店裏,阿蓮開門見山的說: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我介紹我表哥給你吧,他是香港人。

香港這個詞在孟白心裏像是一點閃爍的星光,她還沒忘記那位陳先生,白馬王子可能還在找她呢。想到這裏,孟白自己都覺得是瞎想。現在,她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個表哥身上了。

表哥終於來了,在阿蓮家。

孟白梳洗乾淨,換了件整齊的衣服,這兩年的生活,孟白看起來已經和乞丐差不多了。

表哥的外貌和 表哥 這個引人遐想的稱呼一點也不一樣。表哥是個水手,常年在海上風吹日曬,看上去遠不止五十歲。他身材特別矮小,雖然腳下是一雙特製的厚底鞋,仍然比孟白矮。烏黑的鳥巢般的假髮,尖鼻子,深眼窩,再加上卡通化的動作和嗓音,活脫像是《白雪公主》裏的小矮人。

一嘴假牙再加上蹩腳的普通話,孟白幾乎聽不清楚他在說甚麼,雖然此時的孟白已經能以流利的廣東話和人交談。

表哥自孟白進門,眼睛就沒離開過她。表妹也來做思想工作:你找了我表哥就可以去香港,再也不用在這裏流浪。他是年紀大一點,但是有人對你好,比甚麼都強啊!

表哥說:我行船好多年,從來沒結過婚。我不是有錢佬啊!但是,我應承你,帶你落香港,我有少少積蓄,買一間屋仔,讓你過得舒服一點。你這麼靚女,只要不勾佬,我會對你好好。

聽到 勾佬 這個生動的廣東動詞,孟白笑了一下,咬咬牙說: 好,我願意!

直到這時,表哥陳福來才顯出大將之風。他詳細向孟白交待了一系列的安排:我先回香港,找律師開一張單身證明,然後和你一起回白城結婚,再申請去香港定居。在我回香港的這段時間,你可以住在阿蓮家,我會留些錢給他們,請他們照顧你,我也會留些錢給你做這段時間的生活費。

晚上,陳福來讓孟白去他下榻的賓館住一晚。孟白拒絕了。

一切都照陳福來的計劃,他們回白城結婚了。